陆哲在云顶会所公然嘲讽联姻对象苏迟是个图钱的Beta。话音未落,水晶灯下推门而入的苏迟清冷如神祇,全场死寂。他轻描淡写通知家宴,留下陆哲喉咙里卡着半句“图我家钱”的狼狈。后来陆哲发现,苏迟无名指婚戒下藏着他少年时随手涂鸦的家族图腾刺青。“烙印下的责任,”苏迟平静解释,“比戒指更真实。”当商业对手恶意造谣,雄竞者趁机示好时——陆哲碾碎证据砸在对手桌上:“他的战场,我守!”他彻夜照顾病倒的苏迟,吻着那枚刺青声音破碎:“求你…别推开我。”苏迟反手回握的瞬间,陆哲终于听见自己沉沦的心跳。
陆哲那杯威士忌里的冰块还没化透,卡在杯壁叮当作响,像他此刻即将出口的刻薄话,蓄势待发,迫不及待要敲碎这场无聊联姻的假面。
云顶会所顶层的“星河”包厢里,空气弥漫着金钱和顶级Alpha信息素混合的奢靡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铺天盖地的璀璨灯火,窗内水晶吊灯流淌着冰冷昂贵的光。陆哲懒散地陷在丝绒沙发深处,长腿交叠,昂贵的皮鞋尖不耐烦地轻点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他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折射着水晶灯细碎的光,像淬了毒的蜜。目光扫过围坐的死党——律师沈确正慢条斯理地切着雪茄,医生周衍则垂着眼,金丝眼镜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神情。陆哲唇角勾起一丝混着烦躁和轻蔑的弧度,仿佛谈论的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老头子们搞出来的玩意儿,”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Alpha天生的穿透力,轻易割开了背景里舒缓的爵士乐,“一个Beta,图什么?图我陆家的钱,还是图顶着‘陆哲法定伴侣’这个空壳名头带来的那点身份?”
他刻意顿了顿,让那份轻蔑发酵得更彻底,目光扫过沈确和周衍,带着一种寻求同盟的、心照不宣的傲慢。
“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这位置……”
“吱呀——”
厚重雕花的包厢门轴,发出了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
陆哲后面那句更刻薄的“图我家钱图疯了的玩意儿”还卡在喉咙里,像一根尖锐的鱼刺。
门开了。
一股清冽的、带着初冬夜露寒意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包厢里浑浊的暖香和酒气。门外的走廊灯光勾勒出一个挺拔瘦削的轮廓。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水晶吊灯流泻下的万千光点,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生命,齐齐汇聚,精准地落在那道刚踏入的身影上。所有的背景——浮华的装饰、模糊的人影、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都在那过分清晰的光晕里褪色、虚化,沦为模糊的陪衬。
苏迟站在那里。
他没穿什么惊世骇俗的华服,只是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羊绒大衣,线条利落干净,衬得他肤色在冷光下有种近乎透明的白皙。颈间随意绕着的烟灰色围巾,松松地垂着,更添了几分清冷的距离感。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清晰如画的眉眼。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没什么情绪的直线。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
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像沉在寒潭底部的黑曜石,被水晶灯的光一照,折射出一点极冷、极锐的星芒。视线平平地扫过全场,没有任何探寻或好奇,仿佛只是确认坐标般的掠过。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属于“人”的烟火气,只有一种俯瞰般的、沉静的漠然。
那不是凡尘里的美人。
那是云端降下的神祇,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寒与矜贵。
“嗡——”
陆哲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彻底绷断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那点刻薄的笑意瞬间僵死,冻得比杯壁的冰还硬。喉咙里卡着的那半句恶毒的话,不上不下,噎得他胸腔一阵窒闷的钝痛,几乎要喘不过气。
空气凝固了。
刚才还流淌着慵懒爵士乐的包厢,此刻落针可闻。连背景音乐都识趣地哑了火,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吹拂着死寂。所有目光,无论之前是落在酒杯、雪茄,还是女伴身上,此刻都像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那个门口的身影上。震惊、惊艳、茫然、探究……各种情绪在死寂中无声地翻滚、碰撞。
陆哲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捏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冷的玻璃硌着指骨,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将他从那种被扒光了钉在耻辱柱上的巨大难堪中扯回一点神智。他猛地别开视线,不敢再看门口,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烫得能煎熟鸡蛋。
苏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陆哲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或者……一个跳梁小丑。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没有委屈,甚至连一丝鄙夷都欠奉。只有纯粹的、彻底的漠视。
他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玉珠落冰盘,清凌凌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陆董让我通知你,”他顿了顿,语气平直得像在念一份毫无感**彩的日程表,“明晚七点,家宴。在老宅。”
言简意赅。交代完,他甚至没给陆哲任何回应的空隙——哪怕是一个眼神的停留。仿佛陆哲只是一个负责接收信息的传声筒。
苏迟干脆利落地转身。
深灰色大衣的衣角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划出一个冷冽的弧度,像收起翅膀的鹤。他径直走了出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厚重的雕花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沉沉地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清冷如月光的身影。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像是一记迟来的耳光,清脆地扇在陆哲脸上。
包厢里依旧死寂。
那扇门隔绝了苏迟,却没能隔绝他留下的无形压力。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吸一口都带着沉甸甸的尴尬。水晶吊灯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徒劳地照着每个人脸上残余的震惊和微妙的表情。
陆哲僵在原地,手里那杯威士忌像是烧红的烙铁,灼得他掌心生疼。那半句卡在喉咙里的恶毒话,此刻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他猛地仰头,将杯中残余的琥珀色液体狠狠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痛,却丝毫没能压下心口那股邪火,反而像浇了油,烧得更旺。
冰凉的玻璃杯底重重磕在光洁的黑色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声突兀又刺耳的脆响,终于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操!”
陆哲低咒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暴戾。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旁边一个空着的香槟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惊心。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只觉得这地方闷得他快要爆炸,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苏迟留下的、那种该死的、高高在上的清冷气味,让他喘不过气。
他一把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看也不看旁边脸色各异的沈确和周衍,几乎是撞开挡路的矮几,大步流星地朝门口冲去。背影僵硬,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和强撑出来的凶狠。
厚重的门再次被他粗暴地拉开,又重重甩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包厢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死寂重新弥漫开来。过了好几秒,才有人试探性地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点燃气氛,但那声音在凝固的空气里显得干巴巴的,徒劳无功。
周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门,又缓缓收回,落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沈确则慢条斯理地重新拿起雪茄剪,修剪着雪茄头,嘴角噙着一丝极淡、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棋局开局。他拿起喷枪,幽蓝的火苗舔舐着雪茄末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缕带着焦香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呵。”一声极轻的、含义不明的嗤笑,不知从谁的方向传来,轻飘飘地消散在重新响起的、有些生硬的背景音乐里。
陆哲几乎是飚着车冲回他和苏迟名义上的“家”的。引擎暴躁的轰鸣声撕破深夜的寂静,轮胎在高级住宅区平滑的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锐响。他把车胡乱停在别墅门口,甩上车门,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他用力扯开勒得他烦躁的领带,像扯掉一层令他窒息的皮。指纹锁识别成功,大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某种冷冽植物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清冷、干净、一丝不苟,和苏迟那个人一样,带着拒人千里的秩序感,瞬间浇灭了陆哲身上从会所带出来的最后一点喧嚣热意,只余下更深的烦躁。
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暖黄的光线柔和地铺洒下来,却照不亮陆哲眼底的阴翳。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造型简洁的壁灯亮着,光线调得很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人气的庭院,在夜色里影影绰绰。整个空间空旷、整洁、冰冷,像一个巨大的、没有温度的展示柜,找不到一丝属于“家”的烟火气。这里唯一能证明另一个主人存在的,大概就是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苏迟的清冷气息。
陆哲把西装外套随手甩在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胸腔里那股无名火无处发泄,烧得他口干舌燥。他大步走向开放式厨房,目标明确地拉开嵌入式冰箱门。
冰箱里的景象让他动作一顿。
LED冷光下,里面如同苏迟本人一样,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分区明确。蔬菜水果新鲜饱满,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最上层冷藏区,一个纯白色的骨瓷汤盅静静放着,在冷光下泛着细腻温润的光泽。盖子边缘贴着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是几行打印体般工整利落的字迹:
【醒酒汤】
【温火加热五分钟。】
【西装已送去干洗,明早八点前送回。】
便利贴下方,甚至还有一个用简笔画勾勒的小火苗符号,旁边标注着“5min”。
精准。高效。毫无感情。
这简直不是便利贴,而是一份冰冷的操作指令书。
陆哲盯着那张便利贴,盯着那个汤盅,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被看穿的狼狈和被“义务”笼罩的窒息感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苏迟那双沉静漠然的黑眼睛,正隔着冰箱的冷气,无声地注视着他,洞悉了他所有的暴躁和难堪,然后用这种无懈可击的、程序化的“关怀”,将他钉在原地,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连发脾气都显得无理取闹。
“操!”他低吼一声,猛地伸手,不是去拿汤盅,而是狠狠地将那张碍眼的便利贴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泄愤似的砸进旁边的垃圾桶。纸团撞在金属桶壁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看也没看那盅醒酒汤,粗暴地关上冰箱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子里格外刺耳。他转身上楼,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光洁的大理石楼梯上,咚咚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要把这令人窒息的冰冷空间踏碎。
卧室在二楼尽头。陆哲拧开门,里面同样是极简的性冷淡风格,大得空旷。属于苏迟的那半边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未有人躺过。空气中那股清冽的气息更清晰了些。
陆哲把自己重重摔进属于他的大床里,昂贵的床垫深深陷下去。他瞪着天花板上那盏同样线条冷硬的主灯,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云顶会所门口,水晶灯下那张清冷如神祇的脸,还有此刻冰箱里那张该死的便利贴。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鼻尖萦绕的却是枕头套上残留的、极淡的、属于苏迟的冷冽气息。这气息无孔不入,提醒着他那个“法定伴侣”的存在,提醒着他今晚那场彻头彻尾的难堪。
他猛地坐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华丽牢笼里的困兽。
陆家老宅坐落在城市西郊的半山,掩映在参天古木之中,厚重的历史沉淀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感扑面而来。巨大的雕花铁门缓缓滑开,陆哲那辆线条嚣张的跑车驶入,碾过精心铺设的碎石车道,停在灯火通明的主宅前。管家早已垂手侍立在旁,恭敬地拉开车门。
陆哲下车,身上换了一套手工定制的深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惯常的烦躁和戾气被强行压下,覆上了一层世家子弟应有的、无可挑剔的冷淡矜持。只是眼底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泄露了他真实的心绪。
餐厅里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长条餐桌上的银质餐具映照得闪闪发光。陆父坐在主位,不怒自威。几位叔伯和旁支的重要人物分坐两侧,言谈间是陆哲从小听到大的、关于家族利益、股票动向和某个海外收购案的讨论,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利益博弈和等级森严。
陆哲的位置在陆父右手边。他刚坐下,对面空着的位置,管家便无声地拉开了椅子。
苏迟来了。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正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清瘦。步履从容,没有丝毫踏入这种顶级名利场的局促。他甚至对在座的几位长辈微微颔首致意,动作标准得如同礼仪教科书,挑不出一丝错处,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哲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清澈无波,仿佛昨晚云顶会所那场难堪从未发生。
陆父威严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苏迟,坐。”算是正式将他引入这场家宴的核心。
苏迟依言在陆哲对面落座。动作优雅无声。侍者立刻上前,为他斟上温度适宜的餐前开胃酒。
席间的谈话还在继续。一位负责海外矿业的堂叔正侃侃而谈,唾沫横飞地描绘着某个新矿脉的惊人前景。陆哲心不在焉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杯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对面的苏迟。
苏迟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像一株不蔓不枝的修竹。他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合适的时候微微颔首,表示在听,却几乎不主动插话。用餐的动作也极尽规范,刀叉与骨瓷盘碟接触,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声响。他整个人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完美地嵌入了这金碧辉煌的背景里,没有一丝突兀,却也……没有一丝生气。
陆哲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悄然滋生。这种滴水不漏的完美,让他觉得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昨晚的狼狈、冰箱里的便利贴……对方似乎全不在意,或者,根本不屑在意。这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嘲讽更让他如鲠在喉。
就在陆哲的耐心即将告罄,准备移开视线时,苏迟似乎为了更稳地拿起酒杯,左手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调整了一下握姿。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
餐厅璀璨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
陆哲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凝固在苏迟搭在杯壁的左手上。
那只手很漂亮,骨节分明,皮肤白皙。一枚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铂金婚戒,正正地套在无名指根部,闪着低调冷硬的光。
但就在戒指下方,紧贴着指根边缘的皮肤上——
一道极其模糊、深色的线条痕迹,从戒指边缘泄露出来一小截。
非常细微,若非此刻光线角度绝佳,若非陆哲的视线正巧聚焦于此,几乎无法察觉。那痕迹像是被戒指长久覆盖、磨损,又像是……刻意烙印在皮肤之下,形成了一道隐秘的边界。
那是什么?
陆哲的瞳孔猛地一缩。
疤痕?不像。纹路?太过模糊,看不清具体形状。
一种强烈到近乎荒谬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那模糊线条的弧度……那隐约的形状……
像一道电光劈开混沌的记忆!书房角落,被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的、少年时随手涂鸦的家族图腾草稿!潦草,狂放,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肆意。那是陆家最古老、最核心的象征,只烙印在嫡系血脉的灵魂里,而非皮肤上。
怎么可能?!
陆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失序地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惊疑、荒谬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猛地冲上头顶,让他握着酒杯的手指都微微发僵。
就在他心神剧震,死死盯着那戒指边缘泄露的模糊痕迹,试图看得更真切时——
苏迟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专注、甚至称得上失礼的凝视。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沉静的、墨玉般的眸子,隔着流光溢彩的餐桌,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陆哲探究的目光。
没有慌乱,没有遮掩。
苏迟的目光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深湖,迎上陆哲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甚至没有去调整戒指的位置来遮挡那点痕迹,只是极其自然地将左手从杯壁上移开,放回了铺着雪白餐巾的腿上。
然后,他微微侧首,对着陆哲的方向,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用那清冽如玉磬、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下来的声音,平静地开口,对象是主位上的陆父,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陆哲骤然僵硬的脸:
“陆董,关于北城那块地的开发预案,我想,或许可以听听我的法定Alpha的意见?”
陆哲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家宴结束后的几天里,那个模糊的刺青痕迹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着他的神经。无论他在集团顶层的办公室里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是在轰鸣的跑车里试图用速度甩掉烦躁,甚至在午夜梦回的黑暗里,那道戒指边缘泄露的、深色的、带着莫名熟悉感的线条,总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
荒谬。太荒谬了。
一个Beta,一个他曾经嗤之以鼻、认为只图陆家钱财名分的联姻对象,怎么可能把他少年时随手涂鸦的、代表陆家最核心血脉的图腾草稿,刻在自己身上?还是藏在婚戒底下?
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惊世骇俗的亵渎感。陆哲下意识地抗拒,用更深的烦躁和加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他试图用“看错了”或者“某种巧合的疤痕”来解释,但那天家宴璀璨灯光下,苏迟平静回望的眼神,还有那句清晰无比的“我的法定Alpha”……都像无声的嘲讽,让他的自我安慰显得苍白可笑。
烦躁像野草般疯长,在心底燎原。他变得格外敏感,尤其对苏迟。那个他曾经刻意忽视、甚至厌恶的人,现在一举一动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强行挤进他的视野。
苏迟在家里的时间依旧很少。他似乎永远在忙,忙着他那个被陆家边缘人视为“小打小闹”的独立事业。陆哲偶尔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回来,玄关的感应灯会亮起,客厅深处书房的门缝下,也常常透着一线固执的光。空气里属于苏迟的清冽气息,若有似无,却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
陆哲开始变得“恰好”。
“恰好”在凌晨两点下楼倒水,看到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极轻的、敲击键盘的声音。他握着水杯,在昏暗的走廊里站了足足五分钟,看着门缝下透出的那片长方形的光,直到里面的声音彻底停歇,灯光熄灭。苏迟走出来,脸上带着工作后的疲惫,看到站在阴影里的陆哲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楼梯,留下一个清瘦挺拔、透着疏离感的背影。
陆哲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还没睡?”最终只化作一声含糊的咕哝,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他捏紧了冰凉的玻璃杯,指尖用力到泛白,心底那股无名火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烧得更旺了。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更讨厌苏迟那种仿佛他根本不存在的漠视。
这种别扭的、无处发泄的烦躁,在某个飘着细雨的傍晚达到了顶点。
陆哲提前结束了应酬,带着一身外面的湿冷气息和淡淡的酒意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他习惯性地想甩掉外套,目光却猛地顿住。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清冽,干燥,带着一种冷杉林深处特有的、微苦的木质香调。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温和,克制,却不容置疑地侵入了这片本应只属于他和苏迟的空间。
陆哲的瞳孔骤然缩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起,像一头领地受到侵犯的猛兽。Alpha骨子里的占有欲和警惕性被瞬间点燃,混杂着这几天积压的烦躁,化作一股尖锐的戾气直冲头顶。
他几乎是循着那气息冲进了客厅。
落地窗边,苏迟靠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脸色在窗外灰蒙蒙雨天的映衬下,显出一种不太正常的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他闭着眼,眉心微蹙,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而周衍,正微微俯身,一手拿着一个家用电子体温计,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探向苏迟的额头,动作轻柔而专业。他穿着熨帖的浅灰色羊绒衫,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专注温和,那清冽的雪松信息素正是来源于他,此刻正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无声地萦绕在苏迟周围。
画面看起来甚至……有些和谐。
但落在陆哲眼里,却无异于点燃了**桶的最后一丝火星!
“你在干什么?!”
一声低吼,裹挟着Alpha信息素本能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暴怒,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客厅里那点病弱的宁静。
周衍的动作顿住,探出的手停在半空。他直起身,转头看向门口如同煞神般矗立的陆哲,脸上没有惊慌,只有被打扰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陆哲燃烧着怒火的视线。
“陆少。”周衍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医生特有的安抚腔调,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陆哲最敏感的神经上。“苏先生有些低烧,大概是连日劳累加上淋了雨。我刚好顺路,给他送些药过来。”
“顺路?”陆哲冷笑一声,大踏步走进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挤占了空间。他目光如刀,狠狠剐过周衍放在旁边矮几上的一个印着某高端私人诊所logo的药袋,最后钉在周衍脸上,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敌意,“周大医生的‘顺路’,还真是无微不至!从你城西的诊所‘顺路’到我城东的别墅?这路可真够长的!”
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顶级Alpha的威压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和领地意识,如无形的潮水般向周衍涌去,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充满火药味。
周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假面。他侧身一步,巧妙地卸去部分压迫感,同时将苏迟挡在了自己身后一点的位置,这个保护性的小动作更是彻底激怒了陆哲。
“陆少,苏先生现在需要休息。”周衍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医生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作为他的朋友和医生,我有责任确保他的健康。情绪激动和过强的信息素**,对病患并无益处。”
“朋友?医生?”陆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逼近一步,几乎与周衍面对面,眼神凶狠地盯着对方镜片后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着冰碴,“周衍,收起你那套道貌岸然!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是瞎的?离他远点!”
“陆哲。”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像冰水浇在即将失控的烈焰上。
靠在沙发里的苏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因为低烧而蒙着一层浅浅的水汽,却依旧清亮、沉静,清晰地映出陆哲此刻暴怒而失态的模样。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病中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周医生是我的客人。”他目光转向陆哲,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也是我的医生。他来看我,合理合规。”
“合理合规?”陆哲猛地扭头看向苏迟,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夹杂着一股被“背叛”的刺痛,“我是你法定的Alpha!他一个外人,凭什么……”
“凭他带来了我需要的药。”苏迟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坐直身体,牵扯到不适,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周衍立刻想伸手去扶。
“别碰他!”陆哲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一步上前,粗暴地隔开了周衍伸出的手。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带着Alpha蛮横的力量感。周衍被他撞得一个趔趄,金丝眼镜都歪斜了几分,脸上温和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镜片后的眼神冷了下来。
陆哲根本没看周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钉在苏迟身上。看着他那张苍白脆弱的脸,看着他那双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的眼睛,一股混杂着暴怒、占有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名为恐慌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想质问,想把这该死的、入侵他领地的Alpha扔出去,想把苏迟锁起来,让他只能看着自己……
但最终,在苏迟那双沉静眸子的注视下,他像一头被无形绳索勒住脖颈的困兽,所有的咆哮都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底翻腾的、无处发泄的戾气。
苏迟似乎耗尽了力气,疲惫地重新靠回沙发里,闭上了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陆哲,别在这里发疯。”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哲心上。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冰冷的漠视。仿佛他此刻的暴怒和占有欲,在他眼里,只是毫无意义的噪音和麻烦。
发疯?
陆哲站在原地,看着苏迟闭目蹙眉的倦容,再看看一旁站直身体、扶正眼镜、眼神已然恢复平静却暗含一丝冷意的周衍。一股巨大的难堪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好…很好!”陆哲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狠厉。他最后深深地、几乎要将苏迟刻进骨髓般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暴戾气息,像一阵飓风般冲出了客厅。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接着是二楼卧室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响,震得整栋别墅仿佛都晃了晃。
客厅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周衍站在原地,看着陆哲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闭目休息的苏迟,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
“不用管他。”苏迟闭着眼,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倦意,仿佛刚才那场风暴的主角与他毫无关系,“麻烦你了,周医生。药留下就好。”
周衍的目光在苏迟苍白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药袋轻轻放在矮几上最显眼的位置:“按时吃,注意休息。有任何不适,随时联系我。”
他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外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空气里残留的那点清冽雪松气息,很快被窗外涌入的潮湿空气冲淡。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苏迟一个人。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矮几上那个精致的药袋上,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的激烈冲突,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他伸出手,指尖触到药袋冰凉的塑料外壳,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打开,只是将袋子往旁边推了推,推到了矮几的边缘。
然后,他重新闭上眼,将自己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窥探。
陆哲的烦躁并没有因为摔门而去而消散,反而像被浇了油,越烧越旺,几乎要焚毁他仅存的理智。苏迟那句“别在这里发疯”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羞辱。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偶遇”苏迟的踪迹。
在公司,他会“恰好”路过苏迟那间位于集团边缘楼层、并不算大的独立办公室所在的走廊。透过磨砂玻璃门,能看到里面伏案工作的模糊侧影,专注,沉静,与世隔绝。陆哲会停下脚步,在走廊的阴影里站上几分钟,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却又找不到破门而入的理由。直到有员工路过,投来疑惑或敬畏的目光,他才像被惊醒般,阴沉着脸大步离开。
在家里,他变得格外关注书房的动静。苏迟深夜工作的键盘声,像细密的鼓点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会烦躁地在卧室里踱步,最终忍不住,装作下楼倒水或找东西,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扇紧闭的门。有一次,他甚至鬼使神差地走到书房门口,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却在最后一刻猛地收手,仿佛那门把手会烫伤他。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低咒一声,带着满身无处发泄的戾气回到卧室,把自己摔进床上,瞪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他像一头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围绕苏迟打转的困兽,暴躁、敏感、充满攻击性,却又找不到真正的出口。
这份无处安放的烦躁,在几天后沈确的一条微信消息发来时,彻底爆发成了燎原的妒火。
陆哲正在集团顶楼的高尔夫模拟室挥杆,试图用激烈的运动宣泄情绪。昂贵的球杆击打在高弹性模拟草皮上,发出沉闷的“砰”声。手机在旁边的休息椅上震动了一下。
他烦躁地停下动作,扯下昂贵的吸汗手套,拿起手机划开。
发信人:沈确。
内容简洁,一如既往的精英腔调:
【陆少,下周二下午三点,朗格大厦顶层旋转餐厅,约了苏先生谈西区并购案的法律风险规避。你若有空,可同来。】
嗡——
陆哲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西区并购案?那是苏迟目前倾注了全部心血、也是他独立于陆家体系外最重要的项目!沈确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把手伸到了这里?还“约了苏先生”?“法律风险规避”?说得冠冕堂皇!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和毁灭欲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陆哲的头顶!他甚至能想象出沈确坐在那家以昂贵和私密著称的旋转餐厅里,穿着他那身一丝不苟的手工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虚伪的关切和精明的算计,用那些专业的法律术语,一步步编织着温柔的陷阱,靠近苏迟!
“砰——!”
一声巨响!
陆哲手中的钛合金高尔夫球杆被他狠狠砸在地上!昂贵的杆身瞬间扭曲变形,坚硬的杆头在光洁的地板上砸出一个清晰的凹痕!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模拟室里回荡,惊得旁边侍立的球童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
陆哲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捏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屏幕上沈确那条简短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沈确!!!”一声狂暴的怒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Alpha信息素失控的恐怖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球童吓得连连后退,差点瘫软在地。
陆哲猛地抬手,将手机狠狠砸向对面的防弹落地玻璃幕墙!
“哐啷——!”
一声刺耳的巨响!
特制的钢化玻璃剧烈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手机零件四散飞溅,最后无力地滑落在地板上,屏幕彻底熄灭。
陆哲站在原地,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周身散发着狂暴毁灭的气息。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手机的残骸,仿佛那就是沈确那张永远挂着虚伪微笑的脸。眼底翻涌的,是滔天的怒火,是强烈的被侵犯感,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的恐慌。
沈确出手了。以他律师的身份,以他拥有的顶级资源和那套无懈可击的“公事公办”逻辑,直接切入了苏迟最核心的事业领域。
这比周衍那点带着暧昧的送药,更让陆哲感到一种实质性的、冰冷的威胁!
他猛地转身,像一阵裹挟着风暴的飓风,冲出了模拟室,留下满室狼藉和惊魂未定的球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急速远去,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味。
朗格大厦顶层旋转餐厅,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幕墙将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夕阳的金辉为冰冷的钢铁森林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淌在空气里,侍者无声地穿梭,一切都透着顶级精英圈层的奢雅与疏离。
靠窗的最佳观景位,苏迟坐在那里。
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清水,面前摊开着几份厚重的文件。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线,也映照出他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但眼下的淡淡青黑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最近承受的巨大压力。
沈确坐在他对面,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高定西装,金丝眼镜的镜片在夕阳下反射着冷静的光。他姿态放松,带着精英律师特有的从容与掌控感。修长的手指正轻轻点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
“苏先生,”沈确的声音不高,语速适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根据我们团队的初步尽调,星耀科技的核心专利估值存在重大疑问,其创始人团队与辉腾资本(苏迟的并购目标)部分高层存在未披露的关联交易,这已经构成了实质性的欺诈风险。一旦启动并购流程,这部分风险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将……”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镜片,精准地捕捉到苏迟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语气变得更加恳切:“我理解你对这个项目的期望。但以目前的情况,继续推进,不仅并购成功的可能性极低,更可能将你个人和你的整个团队拖入一场旷日持久、耗费巨大的法律泥潭,甚至……危及你个人在业界的声誉。”
沈确将一份新的文件推到苏迟面前,封面上印着“风险退出方案建议书”。
“我的建议是,”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及时止损。利用现有的尽调证据,以对方隐瞒重大风险为由,启动退出机制。虽然会有一些前期投入的损失,但这是目前最体面、也是风险最小的方案。我们律所可以全程护航,确保你的利益最大化。”他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邃,“甚至,我可以为你引荐更适合、风险更可控的投资标的。以你的能力,完全值得更广阔的平台。”
公事公办的语调下,是精准的利益分析和不容忽视的施压。体面的退出方案背后,是抛出的橄榄枝和更大平台的诱惑。沈确的筹码,直接而有力,打在苏迟此刻最脆弱的软肋上——项目濒临崩溃的巨大压力,和个人声誉可能受损的恐惧。
夕阳的光线在苏迟沉静的侧脸上移动。他垂眸看着那份“风险退出方案建议书”,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没有泄露丝毫内心的波澜。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小提琴的旋律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沈确耐心地等待着,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姿态优雅地啜饮了一口。他笃定,在绝对的风险和巨大的压力面前,理智如苏迟,会做出最符合利益的选择。而他,将是那个提供最优解的引路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苏迟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在夕阳的金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没有沈确预想中的挣扎、犹豫或者被说服的动摇,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坚定。
他看着沈确,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了然。
“沈律师的分析很专业,方案也很周全。”苏迟的声音很平静,清冽如玉磬,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谢谢你的建议。”
沈确放下咖啡杯,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了然的微笑,正准备开口。
苏迟却轻轻将那份“风险退出方案建议书”合上,推回到了沈确面前。
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是,”苏迟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沈确镜片后瞬间凝滞的眼神,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的战场,在这里。”
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林立的高楼之后,天际燃烧着最后的壮丽霞光,将冰冷的玻璃幕墙映照得一片火红。城市巨大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显现出它坚硬、沉默而充满挑战的本质。
“西区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坦。风险,我看见了。代价,我也清楚。”苏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现在退出,体面是体面了,但退一步,后面就是悬崖。我苏迟的路,从来不是退出来的。”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沈确脸上,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所以,沈律师的好意,我心领了。”他微微颔首,动作依旧标准,却带着一股凛然的疏离,“这份退出方案,不必了。”
沈确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苏迟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那片沉静中找到一丝裂缝,一丝动摇。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坚定。一种完全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的、近乎愚蠢的坚持!
沈确心底第一次涌起强烈的错愕和一种棋局失控的烦躁。他低估了苏迟。低估了这个Beta骨子里的狠劲和……近乎狂妄的自信!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城市华灯初上,冰冷的电子光芒取代了自然的暖色,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将那份被推回的“风险退出方案建议书”映照得格外讽刺。
沈确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靠回椅背,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精英面具,只是眼底深处,温度已经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评估和一丝被拒绝的愠怒。
“苏先生,”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冷,“魄力可嘉。但希望你的战场,最终不会成为你的坟场。”
苏迟迎着他的目光,唇角那丝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带着一种无声的锋芒。
“不劳费心。”
一场精心设计的“援助”,在无声的硝烟中,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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