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小白带着张良走了，一众墨家弟子才来悄悄问钟无会，不是之前也说我们也要参与修史工作吗，怎么您不和太子提上一提呢？
钟无会眉目冷峻，“我们相里墨氏，传承的，是墨家技艺。”
换句话说，他们，有的书，那也只是墨家自己的编纂记录的资料，对史书和历史什么的，真的不太精通。
钟无会之前整日翻书，是真的找不到什么能和史书有关的内容，顶多就是以前的墨家前辈们的游历诸国时发生的一些事或者发现了什么现象的记录，适合他们墨家自己单开一本书记录，但想要去修史，不太可以。
能参与修史工作的，天下墨者之中，还真就是相夫氏墨能干，真是想想都让钟无会有些遗憾。
遗憾的他眼神一转，看见弟子们也都有些伤感眼神，立刻大声道：“都停下来干什么？纸浆过两日便能浇出，都给我去搅拌！”
遗憾什么遗憾，只要我们的纸出来了，齐墨也要主动带着他们的知识典籍来找我们，我们两边说不定还能合流，倒是行游侠之事的楚墨，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混呢！
这边墨园之中的人干劲满满，那边小白带着张良继续上课。
赵高确实很快就发现了李斯留下的书法作品，一向在意自己形象，也不怎么暴露情绪的中年男人难得咬牙，语气阴阳。
“李廷尉任职太子太傅，对太子当真是教导用心啊。”
这语气，张良都听出来他很不爽了。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年张良可以坦然面对王离和李斯，但是赵高面前，他一般都低调。
指望不上他的小白给他丢了个嫌弃的眼神，张良直接无辜回望。
都是您的老师，我就一仗着公主恩典和故国恩荫蹭着读书的侍读，人微言轻，怎么能对你们大秦的官员和太子老师有半点意见呢。
行吧，小白来安抚赵高。
【虽然，太傅的字确实在我审美里目前是最好看的。】
张良眼皮一跳，殿下，您这是想看一向表现和顺的赵高去和李斯开杠吗？
【但我绝对不会练他的字的。】
这话确实给赵高说的身心舒畅。
谅你李斯在陛下面前怎么得宠，还在太子面前事事都想做陛下后面的第一个，但你辛辛苦苦写的文书，太子保证不练。
白写了吧你！
赵高嘴角带上笑意问：“那殿下可否下次见到太傅，就同他说个明白，赵高心疼太傅他的手腕。”
张良心想，还是赵高毒啊。
小白拒绝。
【以后太傅就知道了。】
经过之前的念秦法时间和最近半个月来的上课，赵高不说懂小白十分，三分也还是有的。
他再接再厉，问：“那殿下以后会练臣的字吗？”
小白可直说不写李斯的字，但他还说李斯的字在他这里顶好看呢，这样好的字他不写，还会写自己的字？
小白也颇为讶异地看了赵高一眼。
【能说什么，不愧是赵高吗？】
赵高就当太子在夸自己了。
张良在后面默默思考，太子大秦两个定好的书法老师上课都不想写字，这是厌学，还是单纯不想写？
咱就算以后做皇帝，也得批奏章的啊，殿下，多少学点吧，总不能以后你天天打“√”吧？
小白很坦诚的面对赵高。
【不是很想写这么复杂的字。】
赵高立刻明白了，这事有回旋余地。
“臣认识一个狱中小吏，去年秦法大改，小吏便放出来了，在臣那里干活。
他抄写公文写的快字较为简单，殿下不喜欢现在这些复杂的字，那以后写更简单的，可好？”
这年头为了抄公文方便，底层小吏都会自己简化文字，简化字只是不太规范，并且使用范围有限。
现在整个大秦越来越忙，别说下面小吏了，赵高为了写字快点也会自己简化一些。他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只是新字才和李斯整理好，不太好开这个口。
现在小白这里有需求，他立刻觉得这不巧了吗！
小白矜持点头。
【你去整理吧，只要字简单了，我就跟着少傅你学，回头拿给阿父，我给你站台。】
赵高也立刻懂了。
只要这新字自己能简化好了，抢在李斯前头先一步把字定了，以后太子绝对就是学自己的，并且要是新字向整个大秦推广，这么大的事，太子也会支持自己为自己说话。
这边两个人都很满意，对视一眼相视而笑，今天这出算是过去了，只有真心认为李斯的字比赵高好看不得了的张良，在心疼李斯的那份书法。
赵高下了课就让人把那出了狱的小吏找来，自己要和他秘密研究新的简化字，而他一走，张良也暗搓搓来跟小白为李斯鸣不平，然后被小白冷酷以对。
李斯的字当然好看，但是那么精致美的字，还是只留在玉玺上吧。
又过了两天，对此毫无所知的李斯上完课，把小白带去章台宫的某处宫殿。
也有段时间没见小白的嬴政早在那儿等着了，看见小白今天的穿着，左看右看也觉得单薄，立刻就想说点什么。
【我不冷！】
小白立刻抢先开口堵住他的话头，然后上前去，热乎乎的手搭着嬴政肩膀，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小孩体热。
“确实不冷。”嬴政脸色缓和下来。
他拉着小白坐好，看了眼走出去的李斯背影，问：“赵高和李斯的字，你更喜欢李斯的字？”
小白觉得嬴政太闲了，居然还有心思来找自己聊八卦。
【一国之君每天多为大秦努力奋斗，不要管小孩子的二三闲事。】
大秦那么多的事你没得干了吗？
嬴政也振振有词：“你是太子，自然不同，况且朕每天已经很忙了。”
小白对此话题闭口不言，嬴政一直拿不同的话逗他，就想让他有个反应，但小白偏就是端得住。
【大哥已经让我开口了，他赢了，别的大臣都当没这回事了，怎么阿父你还在上个版本？】
你这也过得时间太慢了吧！
被看穿的嬴政捏捏小白的脸：“就老天和你大哥能让你说话？”
朕不配吗？
【我不说话是为了大家好。】
在小白和嬴政拉扯一段时间后，一个内监缓步上来，嬴政就松开手，让小白去旁边坐好，自己手臂袖子一甩，坐好，整个宫殿的轻松氛围瞬间消失，又重新变得肃穆起来。
片刻过后李斯带着一个头发颜色斑驳的老人进了殿，这老人眼神很亮，皮肤也没有很多皱纹，一看就精神的不得了。
二人依礼拜见，嬴政赐了坐。
小白想知道嬴政找他过来干什么，然后下一秒就听见嬴政问那老头：“邹雄，听说你入秦那日正赶上太子祭天？”
邹雄抬起双手，“回陛下，能亲眼一睹天之象，是我邹雄的荣幸。”
说完，他抬起眼，看向嬴政边上的边上的年幼太子，想用自己略懂的相面之术看一看，越看越觉得太子无嬴政这般的帝王之相，却像是天地灵气都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嬴政很满意这人对小白的敬畏眼神，开始步入正题，请教邹雄何为天地阴阳。
邹雄知道介绍他们阴阳家学说的时候到了：“天地之道，阴阳之理，皆与人事相通，天象有常，则人事有应……”
小老头中间讲了很多，最后就一个中心思想：天地万物与人君之政相通也。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川河流，人有君臣百姓。天象之变，皆与人间之事相应。
不是很喜欢这种谶纬学说的嬴政看向小白：到你了，儿子。
小白没懂他要自己干嘛。
【看我干嘛，你要我反对还是辩论？】
才讲完停下来的邹雄看见了太子闭口能言的神异，眼睛越发亮了。
嬴政手指敲敲桌面，“畅所欲言。”
有什么感想说什么，神鬼这方面的事，我不信着邹雄，只信你。
【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转规律，和人有一定的影响，但程度有限。】
邹雄闻言对着小白一拜：“请太子指教。”
小白也对着他抬手表示礼貌。
【如天象之事，日食、月食、孛星，从古至今从无断绝，翻翻史书都能找到记录，好好算一算都能提前预测，这些东西和人无关，该来他总会来，不以人的意志和德行而改变。
不能预测的就是地震、雨、旱、风、雪……这些，都是不会被什么道德和政策而改变的。】
邹雄：“那什么是人能影响到的呢？”
小白想了想自己脑子里的知识。
【比如黄河某段的山上树全都被砍光了，没了树木稳固水土，雨季的时候这里就容易被大水冲毁，水里的泥沙多了，水位也更高了，下游河段也更容易遭受灾害。
再比如某个草原放牧的时候羊太多了，把草根都啃没了，没了草的土地就渐渐退化沙漠，时间久了，行为不变，就会沙漠面积愈发大，一大块好草场都变成沙漠，人无法再放羊了。
这就是人能影响到的。】
认真听完嬴政心里有谱了， 根据小白所说，阴阳家说的这些都不靠谱。
邹雄明白了：“殿下认为人事与天事是分开的，天道循环，不可不查，却也不可耽于其中。”
太子所说的那些事例，不能因人而变是不是不好说，但是能因人而变的，逻辑确实都没错，就是这代表的意思，是太子并不赞同杨雄所言的天人感应之说。
小白的确是这么想的。
【当然，如果天降陨石，本来只是自然天象，但是有人借此谶言朝廷过时，把自然天象栽到朝廷和君王德行不修上，扰乱了国家秩序，那自然天事和人事也就有了交集。】
这话说得，嬴政和李斯立刻就眉眼锐利起来。
邹雄也第一时间立刻否认：“殿下玩笑了，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安定，有此等拨弄是非之人，其心可诛！”
我刚刚和陛下说那么多，都只是说国家和君王应该修德政，恤民力；顺天时，依四时而行政令；祭天地，敬鬼神，以通神明之德。
我们阴阳家的天人感应可是用来规劝君王做正经事的，不是你刚刚说的那样，太子殿下您别乱说！
然后邹雄继续道：“可若是如太子所言，那为何会有半月之前，太子祭天之时的异象？”
这天象可是不会因人而变的，那太子殿下您说说，您祭天时候引动的天地异象，是不是因为您而来的？
如果是因为您才有的天象，要么您如同洪水和沙漠退化一般解释一下背后原理，要么就说明我阴阳家的天人感应之说没有错。
他会小白所说的话背后隐藏的危险而退步，但是自身阴阳家的立场绝不改变。
邹雄问的问题也很有道理，毕竟嬴政作为秦王祭天这么多年也没个什么异象，其他各国一样，什么精彩的都没有，哪像小白啊，上天都恨不得把天地所有的光都给他了，让所有人都边上好好看看他。
连李斯都竖起耳朵，想听听太子殿下的说法。
【有点复杂，但是我感觉我比较不一样……】像是来还债的。
嬴政：“你是仙人降世，自然不同！”
【好吧，如果我真是仙人降世，八成是来历劫的。我的意思是，往前那么多国家君主都没有的待遇，不能因为我有了，就把他们都算上。】
小白叹气，发出中二语录。
【我真是一个从生开始就注定走在命运安排道路上的人啊。】
第一次听小白这个历劫说法的嬴政：“做大秦太子，你能历什么劫？”
嬴政老实想了好多，也没想起来小白历啥劫了。
“要不我以后让你多干点活，就当让你磨炼历劫了。”
李斯好奇：“那殿下您历劫之后呢？”
【要么继续历劫，要么劫都满了回天上。】
李斯：“如何继续？”
【应该是走地府，去轮回司重新投胎，正规程序好像是这样的？】
至少小白从脑子里扒拉，好像这可能是他定的，不过他本人走没走这个程序他不记得了。
我是走地府轮回的吗？
“地府？轮回司？”
“未曾听过。”
“这里是做什么的。”
从没听过这两个地方的嬴政、李斯和邹雄三人显然都很好奇。
【所有生命轮回转世的的地方。】
因为大秦的上古神话自己也都很熟悉，就总以为大家的神话都是一个世界观的小白疑惑。
【你们不知道吗？】
